悠飘浮的白云。庙坪那里枣林兴许已经半红,山上的糜谷也应该泛起了黄色,在秋风中飘溢出新鲜的香气。还有万有大叔门前的老槐树,又不知新添了几只喜鹊窝……接着,他的思绪又淌回了黄原:古塔山,东关大桥头,没有门窗的窑洞,躺在麦草中裸体的揽工汉……第二天早晨起床后,同屋的人顾不上其它,先纷纷跑出窑洞,想看看大牙湾究竟是个什么模样。
夜晚灯火造成的辉煌景象消失了。太阳照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大牙湾。人们脸上那点本来就不多的笑容顿时一扫而光。矿区显出了它的粗放、杂乱和单调的面目。这里没有什么鲜花,没有什么喷泉、林荫道,没有他们所幻想的一切美妙景象。有的只是黑色的煤,灰色的建筑;听到的只是各种机械发出的粗野面嘶哑的声音。房层染着烟灰,树叶蒙着煤尘,连沟道里的小河水也是黑的……大牙湾的白天和夜晚看起来完全是两回事!
在大部分人都有点灰心的时候,孙少平心里却高兴起来:好,这地方正和我的情况统一着哩!
在孙少平看来,这里的状况比他原来想象得还要好。他没想到矿区会这么庞大和有气势。瞧,建筑物密密麻麻挤满了偌大一个山湾,街道、商店、机关、学校,应有尽有。雄伟的选煤楼,飞转的天轮,山一样的煤堆,还有火车的喧吼。就连地上到处乱扔的破钢烂铁,也是一种富有的表现啊!是的,在娇生惯养的人看来,这里又脏又黑,没有什么诗情画意。
但在他看来,这却是一个能创造巨大财富的地方,一个令人振奋的生活大舞台!
孙少平的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,因为与此相比较的,是他已经经历过的那些无比艰难的生活场景。
第二天上午,根据煤矿的惯例,要进行身体复查。
十点钟左右,劳资调配员带着他们上了一道小坡,穿过铁道来到西面半山腰的矿医院。
复查完全按征兵规格进行。先目测,然后看骨缝、硬伤或是否有皮肤玻有两个人立刻在骨科和皮肤科打下来了。皮肤病绝对不行,因为每天大家要在水池里共裕少平顺利地通过一道道关口。
但是,不知为什么,他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。他太珍视这次招工了,这等于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。他生怕在这最后的关头出个什么意外的事。
正如俗话所说:怕处有鬼。本来,他的身体棒极了,没一点毛病,但这无谓的紧张情绪终于导致了可怕的灾难——他在血压上被卡住了!
量血压时随着女大夫捏皮囊的响声,他的心脏象是要爆炸一般狂跳不已,结果高压竟然上了一百六十五!
全部检查完毕后,劳资调配员在医院门诊部的楼道里宣布:身体合格的下午自由安排,可以出去买东四,到矿区转一转;身体完全不合格的准备回家;血压高的人明天上午再复直一次,如果还不合格,也准备回家……回家?
这两个字使少平的头‘轰’地响了一声。此刻如果再量血压,谁知道上升到什么程度!
他两眼发黑,无数纷乱的人头连同这座楼房都一齐在他面前旋转起来。
命运啊,多么会捉弄人!他历尽磨难好不容易来到这里,怎能再回去呢?回到哪里?双水村?黄原?再到东关那个大桥头的人堆里忧愁地等待包工头来招他?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宿舍的。
孙少平躺在光床板上,头枕着那个破提包,目光呆滞地望着黑糊糊的窑顶。窑里空无一人,大家都出去转悠去了。此刻,他也再听不见外面世界的各种嘈杂,只是无比伤心地躺在这里,眼中旋转着两团泪水。他等待着明天——明天,将是决定他命运的最后一次判决。如果血压降不下来,他就得提起这个破提包,离开大牙湾……那么,他又将去哪里?
有一点是明确的:不能回家去——绝对不能。也不能回黄原去!既然已经出来了,就不能再北返一步。好马不吃回头草!如果他真的被煤矿辞退,他就去铜城谋生;揽工,掏粪,扫大街,都可以……他猛然想到,他实际上血压并不高,只是因为心情过于紧张才造成了如此后果;他怎能甘心这样一种偶然因素就被淘汰呢?
“不!”他喊叫说。他从床上一跃而起。他想,他决不能这样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宰割。
在这最危险的时候,应该象伟大的贝多芬所说: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,它决不会使我完全屈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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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般焦灼的孙少平首先想到了那位量血压的大夫。他想,在明天上午复查之前,他一定要先找找这位决定他命运的女神。
打问好女大夫住宿的地方,时间已经到了下午。晚饭他只从食堂里带回两个馒头,也无心下咽,便匆忙地从宿舍走出来,下了护坡路那几十个台阶,来到矿区中间的马路上。
他先到东面矿部那里的小摊前,从身上仅有的七块钱中拿出五块,买了一网兜苹果,然后才折转身向西面的干部家属楼走去。直到现在,孙少平还没想好他找到女大夫该怎说。但买礼物这一点他一开始就想到了。这是中国人办事的首要条件。这几斤苹果是太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