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辰安还在宫里吗?
天顺八年的正月十五,晶儿提着食盒来看她。
“自打把你下了大狱,万岁那身子,就跟被抽了梁柱的房屋一样,一下就塌了,先前中毒的病症发作得更厉害了,挡都挡不住,现在躺床上,连喘口气都难。”
晶儿一面说着,一面打开食盒,端出一碟碟菜品点心,从缝里一一给她递进去。
“所以呀,今年的元宵晚宴不办了,趁着没人注意,皇后娘娘派我来看看你。来,吃点吧。”
“替我谢谢皇后娘娘。”
青萝轻轻拿起筷子,端起了碗,慢慢吃了起来。
只是如今这心境,再可口的美食进了肚,也提不起精神。
晶儿瞧她这食之无味的模样,忍不住问:
“饭菜不合胃口?”
“不是,我只是在想——”
她放下筷子,目光落在即将燃尽的油灯上,幽幽道:
“他怕是快了吧……”
晶儿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,皇帝一去,她要么跟着殉葬,要么被处死。
“唉,别想那么多。”晶儿摆摆手,“说不准他把你忘了,也说不准,他一想开,就把你放出来了。”
青萝默然不语。
晶儿也找不出旁的话安慰,想到一处,从食盒底部拿出一个红色的福字剪纸,给她贴在栅栏上:
“青萝,许个愿吧。”
“不许了。”青萝凄然一笑,“我年年许,年年都不如愿。既是如此,还许它作甚?”
“别这样,万一呢?”晶儿好声劝,“老天爷欠你那么多次,总要满足你一次,对不对?”
青萝听了,想了想,盯着栅栏上的福字,怔怔道:
“我想从这儿出去,我想活下来,老天爷,你会让我如愿吗?”
正月十六,乾清宫。
大冷的天,冻人的夜,殿外却等满了人。
钱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默默双手合十,暗自祈祷。
宸妃一脸凝重,始终关注着殿内动静,不曾移开过目光。
尚明心靠着廊柱,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衣襟。
黎莎、尹美淑二人窝在墙角,黎莎忧心忡忡,低声问尹美淑:
“虽说咱们一开始是跟着周贵妃的,可后来和宸妃走得也近,你说周贵妃要赢了,会不会找咱们算账,让咱们也下去陪万岁作伴呢?”
尹美淑轻叹一声:“你以为宸妃赢了就会没事?别忘了,咱们后来和元青萝走得更近,她们两个闹成那样,就不会找咱们算账了?”
“啊?”黎莎哭丧着脸,“怎么哪头的路都走不通呀,还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免了后顾之忧,如今看,这小命还悬着呢。”
“可不是?”尹美淑无奈一笑,“任你多努力,能不能活命,还是要看他们掌权者的心情。”
那边的玫选侍和兰美人就没有这种烦恼,俩人没有孩子,对于她们来说,无论谁上位,自己都会成为陪葬者。
此时此刻,说再多的话,做再多的事,都是无力。
干脆什么也不说,什么也不做,就手拉着手,并肩站在一起,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。
另有一众皇子公主,整齐有序地等在另一侧。
一片安静里,只有周贵妃的脚步声一直持续着。
她心里着急,在廊下不停地踱来踱去,尖足凤头高跟鞋敲在地砖上,哒哒声不绝,在寂静中,仿佛钟声一般,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头,提醒着大家,皇帝大限即到,各人将迎来自己的命运。
吱呀——
宫门开,有内侍通传:
“周知院到了。”
尚明心立刻站直了身子,扭头看去。
清俊脱俗的道士揣着拂尘,在清冷的月光下,踏雪而来。
周贵妃连忙迎了上去,急道:
“万岁召李学士在里面单独说话呢,不会改立太子吧?”
周辰安望了眼殿内,镇定自若:
“万岁既召我来,那就说明他还没有拿准主意,急也没用,静待结果吧。”
殿内,病榻上的帝王奄奄一息,对李贤道:
“如今朝政安稳,唯有承继江山大统的人选,朕仍心有顾虑。”
李贤闻言,伏地大拜:
“此国本也,不可动摇,愿陛下三思。”
帝王幽幽一叹:“那么是非传位太子不可了?”
李贤顿首:“宗社幸甚!”
“传太子和辰安进来。”
“是。”
殿外的内侍一通传,周辰安便对姐姐道:
“国本已稳,你的心可以放肚子里了。”
言毕,与朱见深一同进殿。
李贤扶着朱见深到了病榻前,道:
“快快跪谢万岁。”
朱见深叩头:“儿子叩谢父皇。”
后面的周辰安也朝皇帝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