盯着那块暗紫料子,陈庚望的眼散了神,心也悠悠飘了起来。
六十大寿,儿女们都带着家小来为他庆贺,割了肉,摆了酒。
他那俩闺女赶着小满忙完活早来了几天,给他挑了料子,“娘,料子我选了几块,你先看看。”
宋慧娟上手摸了摸,不免笑道,“要我说都好着哩,教他定了,我就腾出手做。”
俩闺女也晓得她是个软性子,从不拿他们一家之主的主意,便又拿着料子去问了陈庚望,他听完没给话儿,反倒说,“你娘咋说?她定下就成。”
陈明安笑了,“娘教你定哩。”
陈庚望看了眼,随意指了块,便自去忙了。
定了料子,俩闺女赶着六十大寿把料子送到了宋慧娟手里,当年没做,又专等到第二年闰年闰月里才动手做。
做寿衣也是讲究的,闰年多一个月,有着添福添寿的好意头。
她那时身子也好着,可到底那双鞋没做完人就撑不住了。
至于她的寿衣,没到那个年岁,哪里提前备了?
不过是俩闺女现给她买的料子做的,何况颜色料子,便只能去寻了同他一个花样的。
可如今,她心里定是清楚的。
陈庚望回过神来,看着还坐在那床上低着头缝衣的妇人,同那身后暗紫的料子,显然是没一点避讳。
她如此这般埋头做着,一件单衣便费不了太多时候,下午没做完,晚间吃过饭,妇人又坐到了那张圆木床上拿起了针线。
待陈庚望听完天气预报进到里屋时,妇人已经把那件白布料子的上衣做好了,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上,人又坐在那儿动也未动,手里的剪刀正裁着下一块料子。
寿衣讲究个五领三腰,这是指五件上衣,三件下衣,不单是里头一身单衣,外面还需一套棉衣棉裤,最外一件才是大件的棉袍。
陈庚望坐在桌前盯着那身垂到床边的那身的单衣看了会儿,转头看了眼开始穿线的妇人,站起了身,“拉灯歇罢,明儿再做。”
看了她这一日的淡然处之,陈庚望便只能这般默许了她,只是闷在心里的话说不出口,他难受得紧。
没几天,一整套的寿衣便做好了,暗紫色的棉袍,搭着一身棉衣,最里面配着白色的单衣,连袜子也是宋慧娟一针一线缝的,鞋子照着老样式纳了一双,同身上的棉袍是一个色儿。
做好这套寿衣,宋慧娟同往日全然不同,心里竟松了口气,也不似给老宋头做时难受,心里不只是轻松,隐隐的也有点高兴,摸着衣裳弯了嘴角。
这一幕落在了刚从屋外推门进来的陈庚望眼中,他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着急的给自己备起了身后事,心里热油煎似的,却始终开不了口。
可她似乎是真看淡了。
“下晌没事去前头洪运那问问罢,定个罢?”
洪运是这十里八村专做棺木的,手艺不错,附近谁家办个办事也都去他那儿定,张氏同老陈头走时的棺木便是请他打的。
但坐在灶下拿着花生秧子正往灶里塞的陈庚望一听还是顿住了手,抬头看向了案桌前的那道背影,她连头也没抬,手里那根长长的擀面杖还转动着。
“知了。”
陈庚望手里的花生秧子塞进了灶中,灶里的火光照得人面格外红亮,烤得他竟一刻也坐不下。
起身离去,头顶的微风却吹不散浑身的闷燥。
这顿饭,陈庚望端在手里,迟迟吃不下,惹得那妇人来问他,“吃不中了?”
“热得很,”陈庚望干脆把碗脱了手,起身打水,褪了身上的单褂子,竟端起盆就要往身上淋。
宋慧娟瞧见拦他,“湿着帕子擦擦就成了,进了凉气儿该着凉了。”
陈庚望高举起的胳膊被她拉了下来,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按在了盆里,湿哒哒的布巾沾在身上,水直往下滴。
宋慧娟也是看出来他心里窝着股邪气了,叹了口气,从盆里抓起布巾,拧去多余的水分,捞着他的胳膊便擦了上去。
陈庚望对着她,那股邪气还是压住了。
胳膊擦过,宋慧娟又湿了布巾,对面前的人说,“坐凳子上去。”
陈庚望也难得听她这个无知妇人的话,搬了个凳子背着她坐下,手里的布巾又搭在了他那背上,宋慧娟慢慢给他擦着,缓缓也开了口,“活一辈子了,路总有到头的时候。”
只有这么一句,宋慧娟转身湿了下布巾,仍搭在他那背上慢慢擦着。
这是她头一回跟他提起来,避了这么些日子,那次问他南林的事儿他就不肯开口,就是去市里拿药连个药盒子也不肯留着,她心里都知道,可也不想真挑开了问他。
前几日见她备了寿衣人还能要她先做鞋,那时她只当他缓了过来,她想着都是经历过一回的人了,又有什么想不开的?
直到今天,她提了一句棺木的事儿,他那心里窝着的火儿就压不住了,上了脸,才教她看了出来。
但这样的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