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已经入了春,又遭了倒春寒,本该阳光和煦的日子却料峭得很。
南山路上翻过几片去年残留的枯叶,街边不起眼的门洞里传出嘈切的吉他声,民谣歌手哼着调子,将整个酒馆哄得昏昏欲睡。
酒馆里人不多,三三两两地闲聊,唯有窗边坐着的人形单影只,正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。
“许黎明。”
许黎明眼前出现了一只手,五根指甲五彩斑斓,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,随后谄媚地笑:“大导演,什么时候放的假?”
“前几天。”许黎明拿过酒杯喝了一口,然后回答。
“那什么时候回学校?”那人又问。
许黎明被酒苦得喉咙发酸,便将酒杯放下:“过几天。”
陈砚被她的回答堵得没了话接,讪讪坐下:“许黎明,我开这酒馆花了不少钱,你看……”
许黎明又发起了呆,过了会儿才回神,看了一眼陈砚后,魂儿便又飘走了,将陈砚整得一头雾水,也不知道她答应还是没答应。
“那你先喝着,不够再点,我请客。”陈砚堆着笑离开,背过身子却直皱眉,低骂不过半年没见,许黎明怎么变得更难搞了。
“对了,以后求人办事,多少叫声姐。”许黎明忽然道。
陈砚的脸又垮了些,却又不敢吱声,踩着浮夸的高跟鞋走了。
许黎明就又开始发呆,酒精让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,熟悉的南山路,路两侧种满梧桐,似乎和往后别无二般,却确确实实相隔了六年。
是的,她重生了,此时的她只有十九岁,没有拍出《川风》,也没有追到林晚。
十九岁的许黎明和二十五岁的许黎明一样,眼里只有林晚,每天像条狗一样跟在林晚身后,心甘情愿当提款机,人傻钱还多。
就连上大学也都是为了能接近林晚。
许黎明当然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说她的,但她不在乎,只要能跟在那人身后,她什么都不在乎。
现在是假期最后一天,明天开学,她就会见到林晚。
许黎明的嘴角无意识地挂起讥讽,拿起酒杯放在唇边。
身旁传来一声脆响,似乎有人打翻了杯子,许黎明微微侧目,余光中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,是个女孩儿,梳着死气沉沉的低马尾,乱发挡了眉目。
年纪不大,看着是个寒假工,她不断朝客人低头祈求,卑微地好像要将自己埋进地缝里。
她只露出半张侧脸,在酒馆流光一样的灯火中苍白如纸,许黎明感觉到一丝熟悉,好像很久很久以前,她也见过这般的苍白。
但十几岁的记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太过久远,想不起来何时见过,也就不想了。
“笨手笨脚干什么吃的!”陈砚风风火火赶来,一巴掌推在女孩儿肩上,女孩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中摇摆,踉跄扶住桌沿。
陈砚还想骂什么,许黎明便拍了拍掌心,打断了她不饶人的嘴。
“服务员,过来。”许黎明开口。
陈砚有求于许黎明,不敢当面得罪她,于是剜了女孩儿一眼,又风风火火走了。
许黎明便收回视线,没再多看,两口将杯中的酒饮尽。
林晚出身书香世家,蹈矩循规,不让许黎明抽烟喝酒,所以许黎明上辈子为了讨好她滴酒不沾,也就不知晓自己酒量,结果这么一杯调酒下去,已经醉了五六分。
身旁一缕微风拂面,许黎明抬头,刚才那暑假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,对视之后慌乱低头,只影影绰绰露出下半张脸。
醉得七荤八素的许黎明没看出不对,指着桌上的空杯开口:“再来一杯。”
暑假工轻手轻脚地走了,许黎明脑袋往撑着的掌心一歪,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半张脸的模样,嘴唇被牙齿折磨得艳红,像掉进雪地的浆果。
靠窗的桌前传来当啷一声,刚忙活完的陈砚抬头,便见许黎明不知何时已然人事不省,酒杯倒了,金黄的液体打湿了她柔软的丝制衬衫。
“诶呦我的祖宗……”陈砚骂骂咧咧正准备上前,一个人影却先她一步赶来,扶起酒杯的同时也将许黎明带离了方桌,然后半蹲着,低头擦那些那些粘在许黎明衣袖上的,黏哒哒的酒渍。
掌心攥紧,动作称得上虔诚,像擦一件珍品般小心翼翼。
……
许黎明第一次体验被酒精控制的感觉,天旋地转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的奇特,昏黑的马路流淌着璀璨灯河,眼前人影交织成一张蛛网。
而她则被这些蛛网拉扯着,浑浑噩噩分不清前世今生,迷糊中抱紧身边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一个人,当做溺水后的浮木。
那人每每被她触碰后都会瑟缩着后退,好像害怕什么,但每当许黎明要跌倒时,她便又会靠过来,用战栗的手将她拉住。
小心翼翼,稳稳当当。
车流不见了,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宽敞的房间里,手一松,人就栽进柔软的被子,一直支撑她的浮木消失的感觉并不好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