苻朗万分不舍地摸摸她的小脑袋,在她唇边流连忘返,最后埋在少女肩窝处,眼圈有了浅浅的一丝红。他竭力压抑着语气中的哽咽对她说:“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千言万语,也不过就是这一句,她若安好,他便无憾。
天蒙蒙亮,苻朗起得很早,又回到家中见了父母一面,庭前樱桃树竟也不知何时衰败,今年怕是看不到满树樱花烂漫。老人们也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,温言叮嘱儿子,苻朗一一辞别,旋而便毅然来到宫中。
太子安稳坐于宝座之上,衣着朴素却也增添了之前未曾见过的华丽之相,看到苻朗孤身一人,慷慨无惧,眯了眯眼,含笑说:“少将军对妻子当真情深义重。”
苻朗看到小内监捧着漆盘来到自己面前,锋利的刀子搁在上头,他笑笑,毫不犹豫地取过。
一早有人牵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,晏羽也在旁,温声说是要送她去东海。
心荷瞧着下人脸生,询问苻朗去了哪里。晏羽说一切都是少将军吩咐,姑娘安心。
心荷现在回想起昨晚苻朗的举动,开始生出几分怀疑,他那么害怕自己回到深海之中,怎会突然轻而易举开口,劝说自己回家小住呢?
她跟着苻朗呆久了,也渐渐学会察言观色,此时所有疑惑都藏在心里。
晏羽亲自送她去了东海海滨,将苻朗的一枚鸳鸯玉佩交给心荷,语重心长地开口:“少将军希望姑娘平安。”
心荷捏着那枚玉佩,只是点了一下头。
晏羽莞尔:“朝中尚有事,我也不宜多停留,就此别过。”
心荷福了一礼,目送晏羽离开。
几日后,苻朗暴毙于宫内,对外只说是常年征战在外,少将军身体欠佳,劳心劳力,以致英年早逝。
太子垂泪涟涟,着实悲痛,下旨厚葬少将军。
晏羽和陆商则启禀,说是少将军曾说希望海葬,还望太子允准。
太子大悲大痛,自然准许。
丧事说是要大办,但是少将军死得突然,太子也不过就嘴上一说,剩下的事情都由将军府自己操办,民间即便有怀疑,但很快也就平息了下去。
苻朗的尸体暂时用冰护着,遥遥望去,与生时区别不大,安详而又凌厉。
两位老人年岁已大,骤然失去独子,一夜之间愈发苍老,此时早已经哭晕了过去,只剩下晏羽和陆商主持着丧事,而檀存建则默默坐在角落中,面容憔悴。
晏羽并不知道苻朗究竟因为何事突然去世,但是其中曲折勉强能够猜上一二,苻朗一死,兵权立刻集中于太子手中,连他们这些跟随苻朗的副将都被指派了别的不温不火的官衔。虽然心中不忿,但保下了一条命已经是太子最大的宽容。
海葬倒也简单,晏羽遵循苻朗给自己的遗言,将尸体运往东海,放在小船之上,点燃上头的草枝,默默看着小船燃着火焰徐徐飘走。
回到岸上,内监来报,皇帝驾崩。
待那内监离开,陆商放声大笑,笑出了眼泪,咬牙切齿。
心荷那日离开,其实并未返回深海宫中,只是化身人鱼身形在海中无聊地畅游,为了避免被人发现,只是选了僻静处嬉戏,倒也相安无事。
只是没过几日,她就看到一艘大船在海上徐徐驶来,她目力好,注意到上面的人似乎是认识的,悄悄靠近一些,发觉是晏羽和陆商。
她心中一紧,又瞧见着了火的小小船只顺水流飘向海中。
心荷立刻迅速游过去,趁着大船已经远去,她努力将那艘小船从底部摇晃,小船立刻侧翻,掉下一个闭目的年轻男子。
心荷大惊失色,手臂圈住他的身躯将他努力带到无人的岸边。
仿佛命中注定,他们初次相见也是这样的情形,只是那时候的苻朗还有一息尚存,而现在的他冰冷一片,早已经去世多日。
心荷的内心顿时绞在一处,无尽的悲痛在身体里蔓延开来,粹着无助和绝望,待要回想才明白苻朗为何忽然要让自己回到东海小住,一定是苻朗知道要发生什么,不忍让自己受到连累。
心荷泪落成珠,满心凄哀,直到双眼已经肿的再不能哭下去,才终于生出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将苻朗的身躯拽入海中,飞快地往深宫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