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玉楼毕竟是卸岭的总把头,家学渊远留长,对古代帝王的墓葬仪式可谓是烂熟于心,又兼有一双夜眼,别人看不见的东西,他却偏偏看得一清二楚。正因如此,自从踏进这间冰窖,他就格外在意那副放在桌上的“石人俑”。
自商殷时起,王公贵族下葬就有以活人陪葬的传统,少则七八十人,多则五千人犹嫌不足。战国时期,诸侯各国先后废止了人殉制度,可活祭的真正拐点却出现在秦朝——秦献公元年(前381年)“止纵死”,秦国正式废止了人殉制度。传说秦始皇爱护百姓,因此以俑代人殉葬,可传闻始终不过是传闻,春秋战国之际的社会变革促使葬俗发生了变化,出现以俑殉葬代替人殉的变革,但这并不是哪位君主的“仁慈”之举,而是生产方式发生变化后,统治者开始不愿意浪费生产力了,仅此而已。
“俑”的本意就是人殉,当人殉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之后,“俑”便成了墓葬中陶塑、石雕、人像的专有名词。陈玉楼见过不少秦汉时期的石人俑,他分得清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——石俑多半是用陶冶烧制而成的,先用陶模做出初胎,再覆盖一层细泥进行加工刻画加彩,有的先烧后接,有的先接再烧,谁先谁后无伤大雅,做出来的石俑火候均匀、色泽单纯、硬度很高,断断没有被人一脚踩碎的道理,因此他一眼就看出段水歧从遮龙山下取回来的这个“泥人”根本不是石俑。
那是人。
人皮和泥土比起来,自然是要薄得多,脆的多。献王所处的时代,中原已经禁止了人殉,可在边陲之地的云南却没有那么宽容开化,献王生性狡诈,又迷信神仙方术,精通五行痋术,拿活人做殉葬的祭品实在是意料之中。
那个俑的腿部已经被人剖开了,多半是段水歧干的,只看那残尸的惨状,陈玉楼就已经猜了个大概——献王墓里陪葬的泥人俑八成都是活人,多半是生前就被喂下蛊虫,然后又被泥土封住七窍,绑在铁链上,这才成为了献王墓墓道里的第一重机关。而那些有坚硬口器的“水彘蜂”,就是献王用痋术以人的血肉培养出来的痋虫。
封门仙吃了一惊险些从桌上跌下,鹧鸪哨殷勤地去扶她,石俑被“踩瘪”了的脚面瞬间露出些绿色的脓水,段水歧蹙了蹙眉头,迅速地瞟了一眼鹧鸪哨和陈玉楼二人的脸色,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“献王狡诈阴险,以活人为殉,种出痋虫,又在入陵的水道中设下虎齿鱼,一环套一环,生怕有人掘了他的坟墓,破了他的明楼。老夫誓要破献王墓,无奈却始终功亏一篑,今日得此机缘,叫搬山卸岭两大门派襄助于我,这便是天助我也!”
段水歧这话无疑坐实了陈玉楼的猜想,想那作古千年的献王不知心思如何狠毒,他能设下水彘蜂和虎齿鱼的连环计,就能在陵墓前设下不知道多少毒计机关。而高帽子也没有白戴的,段水歧这分明是在说,青囊派这些年虽略有所获也只是浅尝辄止,现在三派虽然是要通力合作,可此去虫谷多凶险,再往后就得看搬山和卸岭的本事了。
青囊派在前朝曾和摸金校尉合作过,如今轮到自己献本事了,鹧鸪哨和陈玉楼自然是满口答应,就差拍胸脯子了,说起话来也不知是几分真几分假。段水歧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,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,他看了看封门仙,随后把目光转向了罗老歪——这个人才是他们这次探献王墓最重要的人手!
“二位魁首义薄云天,老夫佩服,我等此番探献王墓,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,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。搬山魁首既能对付虎齿鱼,大队人马就可以取水道入遮龙山,然后嘛……嘿嘿。”
段水歧为人古板固执,很难想象什么事情会让他偷笑出来,楚门羽一直疑心他有些疯癫,眼看其他人不敢追问,便硬着头皮问道:“云南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,秋风可吹散烟瘴,此为天时,雨季刚过,水道可共通行,山路也不会泥泞陷人,此为地利,却不知道师叔祖说得人和是什么?”
绝对不是错觉,陈玉楼看得清清楚楚,段水歧对青囊派的几个弟子其实是很有耐心兼宽容的,说到底,段水歧就是看不惯拱了自家白菜的鹧鸪哨,因此才连带着不待见他和罗老歪。
果不其然,面对楚门羽的追问,段水歧非但没有避讳,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。
“云南乃烟瘴之地,诸位远在中原,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局势。自清廷败落后,云南军阀四起,边境更是混乱,老夫十四入绿春宫,从未见过有如此多的流民,几乎每年都有不同的人打着不同的旗号征兵,时间长了,云南的百姓为了抵抗横征暴敛,迫不得已只能躲回深山之中。遮龙山山高林密,有水有猎物十几年过去了,现在就连遮龙山里面都有流民居住,待我等从水道突入,有的是安营扎寨的地方,尔等此来,又带着工兵炸药,要找献王墓,岂不是易如反掌?”
田丰献给汉武帝的那幅陵谱很详细,说只要进了遮龙山找到献王墓陪陵——大祭司的墓穴,就可以找到献王为后人留下的祭道,继而找到献王墓。可陈玉楼细看那副人皮陵谱,惊觉上面有些细节和白绢陵谱上的居然不同,心中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