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一又瘦了。”
杨淑惠靠在床头,看着商忆削苹果。
“一直都是九十多啦。”商忆摇一摇头,“最近吃得也挺好的。”
“我给你那张卡……”
“妈。”商忆打断,“你别担心,学校会安排好的。”
有时她很难理解。
有时她甚至不愿意去理解。
光是在和她一起住的这个小房子,季允之都有无数游戏机和显卡;光她知道的4090,单价三万多。
他只是为了拿来打游戏。
在和她一起之前,他常住的还是另一个地方,那里有整整两个房间的电脑和各类游戏设备。
霜姐姐说,在其中一个房间的窗边,适合眺望那座通往香港的桥梁。
霜姐姐还说,她和周书宁也买不起。
是季允之爸爸送给他的成年礼物。
商忆不在乎他不愿意带她回家。朋友和朋友的未婚妻到访很正常,而情人是不配带回家的,季允之只是直男,他不是傻瓜。
至今,商忆也确实连地址都不知道。
她早学会不再为他难过了。她真的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潮汐不可以公平覆盖沙砾。
她的妈妈在普通流水线工厂做一名普通职工,辛苦劳作一辈子,十万是全部积蓄,却不舍得拿来治病。
直到商忆读高中才拿出来一部分,偷偷在家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,节假日从不让女儿回家。
平时住学校没问题,回家或许就会挨打。
商惟抽条长高后好些了,但家里毕竟只有他一个男孩,一旦不在场就会很麻烦。
剩下一个公的,完全不是地球生物。
那个单间很小很小。其实脚下这座城市一直如此,在世界上被归类为一夜崛起的工业奇迹,但对无数人而言,只是城中村和无休止的加班,和到手也未必真的就远高于中国平均水平的工资。
但那也是商忆最快乐的两年。
她知道自己有天赋。
不是天才,但不普通了。她看到圆锥曲线就知道要怎么假设,她就是知道如何判断电场强度的大小和方向,也总是迅速写出离子方程式。
无论怎么考,无论什么时间什么难度什么题型压轴,数理化永远都那样出色。
那一年科大允许高二毕业生特招入学,她甚至只复习了两个月。
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称得上信手拈来的事情,没有任何压力。
悦悦可以过来一起住,有时杨淑惠也来。深夜,妈妈轻手轻脚进来点蚊香,商忆就将妹妹胳膊上被咬出的一排小包,揪起来给她看。
妈妈也会笑,用粤语很低声地说,悦悦是小胖妞。
这座城市的夏天不是人类该拥有的季节,但那时商忆真心感到幸福。
她以为前途会很好的。
或许原本是有机会……但来不及了。
她等不及了。
季允之第一次听说她的学校和成绩,明显挑眉。
这是他最意外的表情了。
商忆低头时却蓦然看见吻痕,拼命克服想要自我毁灭的难堪。
但是现在,环视安静干净的病房,和等在外间的永远耐心温柔的看护阿姨,商忆不在乎了。
是三班倒的看护,永远有人陪着妈妈。普通市面上,会正常使用微信和办理基础手续的看护就可以另外收费,而季允之送来一个会说英语的。
甚至能替代商忆,和访问专家交流杨淑惠的病情。
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,他实在不像这么细心的男人。她也知道妈妈心存疑虑,未必没有怀疑到某些不好的事。
但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她会陪他陪到他彻底厌倦的那一天。
她真的心甘情愿。
不过……那一天应当也不会太久了。
她知道自己的处境。
人群里的女孩可以对她身旁的男孩说无数次我想你,但她不配。
她每对他说一次想你,就会推远他一寸。他只是不在意,不是不懂得。
她一直都做着这样的心理准备,不会害怕。
商忆哎呀一声,刀锋切手,血珠慢慢冒出。
杨淑惠心疼:“上课太累了吧?你不用过来陪我,回去好好睡一觉。”
不是。是昨天睡得太晚了。
她叫停没有用,她根本没有叫停的资格。
所以,她一直在等他叫停的那一天,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难过。
商忆怔怔盯着伤口。
守在外面的庞阿姨立刻冲进来,带商忆处理伤口。
在盥洗室,她看见商忆拼命往回忍眼泪,而后拍拍脸,迅速笑起来回到病房。
叹了口气,拿出手机。
商忆在花坛边慢慢坐下。
已经是夏天的傍晚了。
上帝赐予这座城市的夏天永远漫长,然而对部分人类批发